我的饼干分你一半

文字至上

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

“我会呼喊

你的名字

I"ll take you away”



人一旦到了一定年纪,往往就会对“死亡”这个词避而不谈,郑云龙不去说,阿云嘎也不那么想。但当某一个清晨,阿云嘎不知多少次断断续续、浅睡又醒,终于决定和“人必须睡到天亮”这个莫名的定论作对时,他突然一阵眩晕,挣扎了半天动不了身体,才慷慨允许“死亡”这个词语进入他的大脑两分钟时间——


直到他顺利从床上爬下来。


万幸还没老到要老死的这一天,他松了口气。


还好,郑云龙还是老样子,怎么闹腾都吵不醒,这会儿还睡得半哈哈着嘴,完全没注意到床垫重了一下又轻了一些,身旁少了点人气。阿云嘎低眼瞟他,笑得宠溺,还不忘帮他再掖好被角,又盯着看了一会儿,才悄无声息地走出去了。



“早上好嘎子。挺好,还给我——哈欠——做了早饭哈。”


“我哪天不帮你做早饭啊你说说?”


“啧,我这不逮机会夸你呢吗,非得给自己找不愉快?”


“大龙~你夸我了!我高兴着呢,你要不再夸两句?再夸夸嘛,再夸夸嘛~”


“阿云嘎先生,今天是7月28日,距离你的70岁大寿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,按照国际标准来说,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老年人了。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,摆正自己的身份,不要再撒娇了好吗?”郑云龙说得冷酷无情,对阿云嘎做出一个禁止的动作,仿佛68岁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样。


“大龙~你嫌我老了是不是?”


“你说说,咱俩一块儿走出去,人都以为我得喊你叔儿是不是?”郑云龙撮了一口稀饭,头也没抬眼睛倒是往上冒了一个白眼,连着额上也多出几道褶皱。


阿云嘎看着他瘪了瘪嘴,嘟嘟囔囔着“你皱纹不也没比我少嘛”,但郑云龙明显并不想搭理他。


“不过大龙啊,我比你老点儿,可能得比你先走呢。”


郑云龙往嘴里送馒头的手一顿,抬头认真注视着阿云嘎的脸,视线从眉梢一路滑到唇边,突然不知道被触到哪根神经,恶狠狠道,


“阿云嘎,你他妈要是敢死我前面,你试试看!”


说着丢下还没吃完的半个馒头,瞪了阿云嘎一眼,一边拂开挡眼睛的刘海,踢踏着拖鞋走了。


阿云嘎眼睛随着爱人的动作轨迹,扯出一个苦涩的笑,想了一会儿又抓起郑云龙碗里剩下的馒头,就塞到自己嘴里。



阿云嘎和郑云龙养了一只小猫,取名叫Milk。养了有七八年了,名字还是郑云龙给起的。


“你看她白白的,小小一只的,叫牛奶多可爱呢。”阿云嘎笑得脸上堆满褶子,又用一根手指戳戳小奶猫脑袋,把她直戳得站不稳,一边如是说。


“叫Milk,洋气点儿。”郑云龙声音从阳台远远传来,“另外阿云嘎,你他妈能不能别一直逗那猫了?你是看不见我一个人忙上忙下地搬花搬草吗?赶紧来搭把手。”


“来咯来咯,”阿云嘎乐颠颠地从客厅跑到阳台,经过郑云龙时还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他的腰,“小花小花,晒太阳啦~”


郑云龙白了人一眼,对他这种小动作很是无奈,只骂一句“老不正经的”就又继续忙活起来。


“我就说吧,咱俩这养呃……养老的小日子,过得那叫一个惬意啊!”阿云嘎使劲抬起一盆君子兰,又开始絮絮叨叨那些说也说不完的陈词滥调,“养养花草,逗逗小猫,晚饭之后小院儿里溜达溜达,回来再泡澡看个剧,然后睡觉!啧啧,你瞧瞧啊大龙,舒服~”


“没出息你就,咱俩这辈子就玩完了?”郑云龙没好气地哼哧道。


“哎呀大龙,咱们都这岁数了,不去瞎折腾了行不?年轻的时候,就数你那些瞎点子多得没完。如今这时候,你还能嫌有劲多没处使,我是佩服你,但你就不能好心可怜可怜你家那位叔吗?”


“你还有脸提是吧阿云嘎!当初你说工作要紧,要养家糊口,说什么都不肯陪我去世界各地转转,行。现在好吧,小崽子们都翅膀硬了,四处高飞去了,可惜咱们又上年纪了。哼,早知道这样,我当初就应该把你甩了,肯定比现在……啧唉,算了,不说了不说了。”


郑云龙这一大早虽说嘴里跟扔了鞭炮似的,对着阿云嘎一顿猛炸,但还是顾及老伴儿颜面,及时刹住车没往下说,摆摆手就此作罢。可一肚子气没一次性撒完,他回头一想,越想越气,干脆把花盆往地上一砸,踢踏着就要回客厅,留给阿云嘎一个“不许靠近”的背影。


还能怎么办,自己娶的媳妇儿自己宠着呗。阿云嘎无奈地在人身后撅嘴,笑意惹得眼角褶皱又深了几分。



哼,搬完花,还不赶紧来哄我。郑云龙斜在沙发上,手里捧着小奶猫,故意闭了眼睛,给阿云嘎一个悄悄靠近的机会。


过了许久……


啧,搞什么东西,怎么还不来哄我?我再数十秒,十秒之后你要是还不过来牵我手,你他妈就完了阿云嘎。郑云龙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,小猫在他的手心烦躁地扭来扭去想要挣脱束缚,郑云龙紧抿着的下唇愈发泛白,眼见似是真要动怒了。


三,二……一!妈的!阿云嘎还不死过来!


给阿云嘎的机会全部逾期,郑云龙干脆就不打算睁眼了,他想着一会儿阿云嘎要是敢过来,就直接装死吓唬吓唬这块儿老木头。可依旧半天没点儿动静,郑云龙越想越不对劲了。


妈的,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?


郑云龙开始有点紧张了。他一松开Milk,被他手心捂得滚烫的小猫就立刻跳开,他加快脚步就往阳台那边走,还没走到阳台那儿,就远看到地上趴着的人和那人宽厚的背。


“嘎子!!艹!”



阿云嘎醒来的时候,觉得眼前都洁白,他再朝两侧转动颈脖,就对上了郑云龙怒气冲冲的脸和他漆黑阴沉的瞳孔。


“嘶——”一清醒过来就遇上这样可怖的场景,阿云嘎要再想装晕过去也很难,他瞬间清醒过来瞪直了眼,第一反应只有害怕。


“你怎么不告诉我呢?”郑云龙声音低沉得可怕,好像是在质问一个十恶不赦的犯人。


“……”阿云嘎心慌意乱,任凭大脑宕机了几秒钟的时间,“大龙,我是怕你担心嘛~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,我还正躺病床上呢,难受~”


“合着你也知道我会生气的啊,嗯?你心可真他妈大啊阿云嘎,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这么爱冒险呢?”


“年纪大了,谁没点小毛病呢真是……别小题大做……”


“难受多久了?”


“也就这个月初开始吧,会有点儿头晕,其它没啥,我估摸着是有点低血糖。医生怎么说?”


“医生?医生说一点事儿没有,你还能活个三十来年吧。”郑云龙扣扣鼻子,饶有正经地说。


阿云嘎看着郑云龙的脸,很久都一言不发。郑云龙被盯得不耐烦,“怎么了?还不信?”


“没有,你说的,我都信。”阿云嘎轻笑一声,握住了郑云龙搭在床沿上的手,“没什么事我们回家,好吗?”


“护士说你得留院观察,别回家了。听护士的话昂,乖。哦对,我一路上给你隐蔽得可好了,救护车都没拉警报呢,免得第二天又有谣言说‘高龄艺术家音乐剧演员阿云嘎疑似病逝’。”


“我可无所谓,我都不知道‘被’死几回了。其实今天要是被拍到还更好,这岂不是我之前根本没死的实锤了?”


“嗤——”郑云龙忍不住笑出声,“还有心思开玩笑,我看你根本没病,我跟护士说明天就带你出院。”


“我是觉得行……”阿云嘎说着,竟还有股小骄傲的劲头。



可事实上,一个星期后,阿云嘎才正式回家。


“超儿照顾你这么久,真是累坏他了,他因为自己那边有工作要忙昨天晚上就先走了。房间呢是朋朋和书剑帮忙打扫的,黄子那皮崽子去接Milk了,还说待会儿给你弄一餐盛大的接风洗尘饭,你自个儿偷着乐吧哈。”


阿云嘎闻言满意地翘起二郎腿,左手搂着一口一个“嘎爸”的梁朋杰,右手拥着给他捶腿按摩的方书剑,忍不住感叹一句,“真是四条温暖的军大衣啊!”


“嘎爸——我回——来——啦——”老远就听见门口传来黄子弘凡咋咋呼呼的叫唤声,随着脚步的移动由远及近,直到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冲过来搂紧了阿云嘎脆弱的腰。


“行了行了,希望你体谅一下我尚还健全的腰。”


“嘎爸,担心死我了你知不知道!你们居然只通知了张超,都不告诉我们,要不是我和张超聊天的时候他说漏了嘴我都还不知道呢!你怎么就只信任张超一个人呢,难道我就不能为这个家出一份力吗?虽然我年纪小,但是唔……”


“够了黄子,多大的人了还耍小性子。”方书剑捂着黄子弘凡叭叭个不停的碎嘴子,一面把人从阿云嘎身上拽下来,“不是要当黄大厨吗?还不快去做饭?”


“我帮你!”梁朋杰也站起身,揽着黄子弘凡的肩膀就去了厨房。


“只要我活的够久,就能见着他俩这么好的时候啊。”方书剑看着两人勾勾搭搭,兄友弟恭的背影,只觉是父母一病解恩仇。



结束了热热闹闹的午餐,二老送走了依依不舍奈何有公私事缠身的崽子们,空旷的房间才冷却下来。


阿云嘎在客厅里坐着,一口一口抿着茶,回想着天伦之乐的甜蜜,幸福地晃悠这脑袋。


“咔——轱辘轱辘——”房间里传来拖行李箱的声音,听着声音很沉闷,里面装的东西估摸着也重量不轻。一双推着行李箱的手出现在门框内,紧接着是郑云龙的整个身体。


阿云嘎疑惑又警惕地放下茶杯,“干……干什么?大龙,你不会是……不会是要抛弃你年迈的丈夫吧?”


郑云龙听着阿云嘎渲染得越来越重的哭腔,一时无语凝噎,“……我们现在出发,机票超儿帮我们订好了,先跨太平洋,然后绕一圈。”


“???不行不行,我都没准备好,而且刚从医院出来,需要那个……静养!”


“我宣布啊嘎子,在这件事情上你已经失去发言的权利了,”郑云龙指指阿云嘎,“明天我们就把没完成的那些事儿提上日程,不许打断我。啊,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,钥匙我给邻居了,反正住一块儿,没事过来打理一下那些花花草草没问题,这只猫,送宠物店寄养去。”


“花没关系,Milk不行!”阿云嘎有自己的坚持,花草他没那么关心,但是小猫不能受委屈。


“黄子给她找了个好人家,她会好好长大的。再说,只是寄养,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。”


“你忍心吗?”阿云嘎这是在说那猫。


“你忍心吗?”郑云龙这是在说他自己。


当阿云嘎看到郑云龙那样一双眼睛的时候,他就知道他输了。


“阿云嘎,这次你必须跟我走。”



栽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,其次是现在。


他们走过玉渊潭公园赏了旅途前最后一眼的樱棠春晓,才登上了飞机,乘风上了几万英尺的天空。飞过蔚蓝宽广的太平洋,将那些汹涌的白浪,洁白的海鸥抛在身后,从晚霞进入另一个晚霞,和时间同向而行,和生命的流逝做一次无畏的抵抗。


他们降落在墨西哥旁边的一个小国,从阿蒂特兰湖油画般优雅的色彩开始,两个生命与灿烂文明相撞,将生命的边际不断延伸。漫步过无数掉落历史尘埃的城市角落,他们蓦然发现唯有大自然摄人心魄的美丽更给他们以心灵的悸动。


进入了雨林的迷宫,置身于自然的博大胸怀,便可知人类之于宇宙何其渺小,无数个与千百年古树之叶的擦肩,也被视作敲碎时间屏障的生命的交流。他们还淋过从大西洋吹来的潮湿的雨滴,恒河之畔吹来的温和的晚风。



路途的最后一站是洁白的病床。


与所有洁白格格不入的是床头的一束火红的玫瑰,开得娇艳,像有生生不息的热望。


“不后悔跟我走了?”


“嗯。”


“人没有死,那就是还活着。”


“人没有死,那就是还活着……还活着!”



Do not go gentle into that good night,


Old age should burn and rave at close of day;


Rage, rage against the dying of the light.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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